签契书时,毛笔在纸上洇开的墨迹,像极了周老爷眼角的泪。凑齐的九十五万两银子,被装在六个沉甸甸的木箱里,钱满粮亲自押着去县衙交差。差役清点时,忽然指着其中一箱:“这里面怎么掺了半箱碎银?”
钱满粮低头看去,那是自己挨家挨户向佃户们凑的,有带着体温的铜板,有缺口的银锭,甚至还有妇人头上拔下来的银钗。钱满粮喉头哽咽,说不出话来。
几日后,钱满粮马不停蹄回到山庄时,月己上中天。周老爷房里的灯还亮着,窗纸上映着周老爷佝偻的影子。钱满粮推开门,见周老爷正对着一幅《山庄春耕图》出神,画上的田埂里,还留着周老爷儿时追逐蝴蝶的脚印。
“父亲,银子凑齐了。”钱满粮声音沙哑。
周老爷缓缓回头,目光落在钱满粮疲倦又憔悴的脸上,老泪纵横。
钱满粮双膝一软,跪在地上,眼泪终于决堤:“父亲……”
周老爷颤巍巍地扶起钱满粮,指腹抚过钱满粮眼角的泪痕:“起来吧。保住人,比保住产业要紧。总有一天,我们父子能把失去的,再一点一点挣回来。”
窗外的湘妃竹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,像是谁在低声叹息。钱满粮望着周老爷鬓边新添的白发,心里清楚,从明日起,自己要走的路,比山路上的荆棘路还要难走。但只要人还在,总有熬到天亮的那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