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七年,秋。·w-e.n·x~u\e!t¨x?t-.*c`o\www. 山东,登州府。
海风如同带着盐粒的刀子,从渤海湾上毫无遮挡地刮过,将港口边一家破败酒馆的幌子吹得猎猎作响。酒馆之内,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浊酒、汗臭与无边绝望混合而成的、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角落里,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的汉子,正沉默地,将碗中最后一口浑浊的酒水灌入喉中。他叫陈铁山,曾是蓟镇边墙上的一名哨官,一把朴刀,砍下过七颗真夷的脑袋,身上至今还留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疤。然而,赫赫战功,换来的,却是在一次守城战中腿部受伤后,被上官克扣了抚恤,一脚踢回了原籍。
如今的他,空有一身杀人的本事,却只能在这码头上,靠着打零工,勉强糊口。家中,有年迈的父母和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。他那双曾能稳稳握住刀枪的手,此刻,除了端起这碗苦涩的酒,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用处。
他看着碗中自己那张胡子拉碴、眼神麻木的倒影,心中,只剩下无尽的悲凉。这世道,不给英雄活路。
酒馆里,大多是与他一般的人物。被克扣了军饷的退役老卒,被海禁断了生路的失业船工,因灾荒而流落至此的破产农夫……他们是这个帝国的基石,此刻,却都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尘埃。
就在这般死寂的绝望之中,一阵急促的锣声,伴随着一个尖利的嗓音,从门外传来!
“皇榜!京师八百里加急的皇榜!天子有最新圣旨昭告天下!”
一名衙役,在几名兵士的护卫下,将一卷巨大的明黄绢布,“啪”地一声,张贴在了酒馆对面的照壁之上。
整个酒馆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^墈?书`屋¨小^说^王¢ ¨首!发_所有浑浊的、麻木的眼睛,都下意识地,投向了那片刺眼的明黄。
“……朕,思虑再三,意欲行一策,以绝此后患,亦为我大明,开万世之太平!今,朕于此皇极殿上,面向尔等百官,昭告天下,颁行——《悬首拓边令》!”
一名路过的、识字的青衫秀才,被众人推搡着,高声念诵起来。
当听到“辽东之地,皆为无主之疆,凡我大明子民,皆可自行圈占”时,人群中,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。
而当那秀才,用一种因极度震惊而变了调的声音,念出那以人头换土地的血腥条款时,整个世界,仿佛都已凝固!
“斩建奴男丁首级一颗,可于辽东,换上等水田十亩,或中等草场二十亩!” “斩其女眷首级一颗,换中等田十亩!” “斩其老弱孩童首级一颗,换下等田十亩!” “凡生擒建奴一人,无论男女,皆作‘开国之奴’……”
短暂的死寂之后,是火山爆发般的、难以置信的喧哗!
“我的天爷!一颗脑袋,换十亩地?!” “还是上好的水田!老子在登州种一辈子地,也攒不下三亩薄田啊!” “这……这是真的假的?皇帝老爷疯了不成?!”
然而,真正让陈铁山,以及酒馆里所有退役老卒,浑身血液都瞬间沸腾的,是那接下来的条款!
“……凡我大明子民,无论军、民、商、儒,但凡上缴建奴首级十颗,并经军法处勘验无误者,皆可,不论出身,破格授予【儒林卫·学士甲士】之职!”
功名!
那遥不可及的、足以改换门庭的功名!如今,竟也成了可以用敌人的头颅来换取的、明码标价的货物!
“哐当!”
陈铁山手中的陶碗,被他猛地捏得粉碎!他霍然起身,那魁梧的身躯,几乎要将这低矮的酒馆屋顶给顶破!他那双本已浑浊的独眼中,爆发出惊人的光芒!
他想起了,在辽东,那些被建奴屠戮的村庄,那些被钉在墙上、死不瞑目的妇孺! 他想起了,那些与他并肩作战,最终,却连一口薄棺都换不来的袍泽兄弟! 他更想起了,家中那面黄肌瘦的孩儿,和妻子那终日愁苦的脸庞!
所有的不甘,所有的屈辱,所有的仇恨,所有的渴望,在这一刻,都被这道充满了血腥与机遇的圣旨,彻底点燃!
“弟兄们!”陈铁山用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嗓音,对着整个酒馆,发出了震天的咆哮,“皇帝陛下,没忘了咱们这些丘八!天子,给咱们指了条活路!一条用刀,用命,去换取富贵前程的活路!”
“这他娘的世道,烂透了!官府不给咱们活路,咱们自己挣!” “去辽东!杀建奴!换地!换功名!!”
“吼——!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