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闸北地界,真真是龙蛇混杂,浊浪翻腾。¨x*s\c_m?s_w·.?c^o·m+窄如鸡肠的弄堂,头顶是晾衣竿挑着的“万国旗”,湿漉漉的衣裳滴着水,混着阴沟里泛起的馊臭气。木板房挨着木板房,墙皮剥落,露出里面发黑的竹篾。白日里,小贩的叫卖声、码头苦力的号子声、娘姨的骂街声、孩童的哭闹声,嘈嘈切切,汇成一股浑浊刺耳、却又充满烟火气的洪流。入夜,这洪流便沉入肮脏的水底,只剩下老鼠在隔板夹层里窸窸窣窣地跑动,间或几声野猫凄厉的嘶叫划破死寂。就在这污浊泥淖的最深处,大杂院最犄角旮旯的一间,窗户用破麻袋片堵得严严实实,只留下一条透气的缝隙,里面,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、关乎生死的铸造。
屋里没点灯,只靠一盏小小的、灯芯拧到最小的煤油灯,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幽幽跳动,吝啬地吐着昏黄的光。空气闷热浑浊,弥漫着一股浓烈的、刺鼻的松香气味,混合着金属的微腥和人体闷出的汗馊味。一张瘸了腿的方桌紧靠着墙角,桌上摊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,上面散乱地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疙瘩、缠绕的漆包线、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、还有几根玻璃管。桌旁坐着一个身影,正是化名“老金”的钟怀远。
此刻的“老金”,与昔日南京城里那位风度翩翩、深得徐恩曾信任的机要秘书判若两人。他穿着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对襟粗布褂子,袖口高高挽起,露出精瘦却结实的小臂。脸上沾着几点油污,鬓角几缕花白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。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腿、用棉线勉强缠住的旧式圆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专注,紧紧盯着手中那块正在被烙铁熔化的焊锡。他那双曾批阅过无数机要文件、握惯了钢笔的手,此刻却异常沉稳地操控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尖,小心翼翼地,将一滴亮银色的锡液,精准地点在一根细如发丝的漆包线与一块黄铜接线柱之间。
“滋……”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,伴随着一缕极细的青烟升起。锡液瞬间凝固,将那根纤细的线头牢牢地“咬”在了铜柱上。钟怀远屏住呼吸,首到那焊点完全冷却凝固,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。额头上密布的汗珠,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,砸在桌面的粗布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“老金叔,给。” 一个刻意压低的、带着紧张的女声响起。一只同样沾着油污、却明显年轻纤细的手,从桌子另一侧的阴影里递过来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物件。
说话的是小梅,钟怀远新发展的报务员助手。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,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,一张圆脸被煤油灯熏得有些发黄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黑夜里的寒星,闪烁着与其年龄不太相称的坚毅与警惕。她负责望风、传递零件,以及学习最基础的收发报技术。此刻,她背对着那扇被破麻袋堵死的窗户,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,捕捉着门外弄堂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。
钟怀远接过油纸包,打开,里面是一枚小小的、亮晶晶的真空管,玻璃泡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晕。这是电台的心脏,也是他们费尽周折、冒着极大风险才弄到的关键部件。
“不容易啊,” 钟怀远的声音沙哑低沉,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声调形成的疲惫感,但语气里却有一丝难得的暖意,“能弄到这宝贝疙瘩。” 他小心翼翼地将真空管对着灯光检查,确认没有裂纹和杂质,才轻轻舒了口气,将其安置在桌上那个简陋木架预留的位置上。
“嗯,” 小梅用力点点头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点后怕,“杂货铺老孙头那儿,眼线多,我绕了三圈才瞅准空子,装着买针线,钱塞他手里,东西揣怀里就跑,心都快跳出来了。”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口,仿佛那颗心还在里面咚咚乱撞。
钟怀远嘴角扯动了一下,算是回应。他拿起一块边缘磨得发亮的磁铁石,用砂纸轻轻打磨着接触面。这每一块零件,都来得惊心动魄。电阻、电容要去不同的旧货摊淘换,还得伪装成修理破收音机;线圈要自己一圈圈地绕,漆包线是拆了不知多少台废旧马达才攒够;就连固定用的木架子,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木箱改的。每一次出门采购,都是一次生死考验。中统、警探、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“包打听”,他们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,扫视着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。一个型号特殊的电容,一小卷绝缘胶布,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导火索。
“小梅,” 钟怀远一边用镊子夹起一根细小的铜丝,一边低声吩咐,“去,把门后那条厚棉被抱过来,捂严实些。/咸.鱼+看*书- ~追+罪-薪′蟑*踕_今晚得把这振荡线圈焊完,动静可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