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变了形,鞋跟处裂了道缝。他试着动了动脚趾,钻心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,但还是强撑着举起相机,把最后几箱货的进箱照拍完——客户的要求里,少一张照片都可能被拒收。
那天下午的收工铃响时,林阳的右脚已经肿得像个馒头。他没跟老刘说,也没找老郑理论,只是默默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,给机械扳手注了油,再把散落在月台的隔离板归拢好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,像只受伤的鸟。
骑二八大杠回家时,右脚踩在脚踏上,每动一下都像踩在刀尖上。他咬着牙蹬车,汗水浸湿了后背的工装,黏糊糊地贴在身上。到家时,母亲正在厨房做饭,看见他一瘸一拐的,手里的锅铲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“咋了这是?”母亲拉着他坐在小板凳上,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鞋带。劳保鞋已经脱不下来,鞋口被肿胀的脚踝撑得死死的,母亲找了把剪刀,把鞋帮剪开才褪下来——五个脚趾的指甲盖下全是黑紫色的淤血,像朵开在皮肉里的花,脚踝肿得发亮,连脚面都青了一片。
“仓库的叉车……不小心碰了下。”林阳的声音有点发颤,不是因为疼,是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眶,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下。
“碰了下能这样?”母亲的手在发抖,想摸又不敢摸,“明天别去了,妈带你去医院拍片子!”
“不用,妈。”林阳强挤出个笑,“劳保鞋结实,没伤到骨头,就是淤血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他知道,去医院拍片子的钱,够他半个月的生活费。
那晚,林阳疼得没睡着。他趴在床上,借着窗外的月光,看着自己肿成馒头的脚,心里第一次不是滋味。陈凯说“少说话多干事”,可干事的时候受了伤,连句疼都不能喊吗?老郑明知道他在架子上拍照,为什么还那么横?这老式的铁架子晃得像风中的芦苇,为什么就不能修得稳当点?
凌晨三点,他忽然爬起来,从书包里翻出陈凯留下的笔记本,借着台灯的光画起来。他没学过画图,但凭着记忆,把月台的铁架子、叉车的行驶路线、货箱的堆放位置都画了下来,又在旁边画了个新的设计——把现在的铁架子拆了,换成混凝土浇筑的固定平台,平台边缘装上门式起重机,不用再爬高上低;月台地面画上线,叉车按线行驶,再也不会撞到人;平台上装个可升降的摄影架,拍照时不用来回挪动……
画到天亮时,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注解,旁边还用红笔写着“优点:安全、高效,符合5s管理要求;缺点:初期投入较高”。林阳看着这张草图,心里忽然有了点盼头——也许这不是“建设性意见”,只是个让大家少受点伤的法子,领导应该能听进去吧?
第二天,他一瘸一拐地去了仓库,把草图折成小块揣在口袋里。老刘看他走路不对劲,硬拉着他去医务室,医生给脚踝涂了活血化瘀的药膏,又用绷带缠了几圈,“至少得歇一周,别负重”。但林阳还是撑着去了仓库,他想找部门主管说说自己的想法。
部门主管姓赵,是老板的侄子,平时很少来仓库,总在办公室对着电脑。林阳找到他时,他正在打电话,对着话筒嘻嘻哈哈地说“晚上的酒局定好了,就去那家新开的海鲜楼”。挂了电话,他瞥了眼林阳手里的草图,皱着眉说:“啥事?我忙着呢。”
“赵主管,我想……给仓库的月台提个建议。”林阳把草图递过去,声音有点发紧,“现在的铁架子不安全,我昨天被叉车压了脚,您看能不能修个固定平台,又安全又高效……”
赵主管没接草图,只是扫了一眼,就扔回给他:“修平台?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?混凝土、钢材、起重机,没个十万下不来。”他拿起桌上的茶杯,抿了口茶,“咱这仓库用了多少年了?老郑开叉车都开了十年,以前咋没人说不安全?你自己不小心,还想赖铁架子?”
林阳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脚趾的淤血好像又疼起来,比昨晚更甚。“不是……我看厂里在搞5s管理,这平台也符合要求,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什么?”赵主管打断他,语气里带着不耐烦,“你一个仓库管理员,管好你的货箱就行了,操这些闲心干啥?是不是陈凯走了,没人管你,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?”他挥挥手,“赶紧回去干活,再在这儿耽误我时间,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。”
林阳捏着那张被揉皱的草图,站在办公室门口,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灌进来,吹得他脚踝的绷带沙沙响,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。他终于明白陈凯说的“没枝没叶”是什么意思——在这盘根错节的厂里,他就像仓库角落的那棵野草,别说提建议,就算被踩了,也只能默默把腰弯得更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