叉车的液压杆发出沉闷的嗡鸣,将最后一个印有英文字样的集装箱托盘落在指定货位时,林阳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。)我,的!+*书±£城?§1 ?首_发a八月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力道,透过外贸仓库高窗斜切进来,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金色轨迹,空气中弥漫着橡胶轮胎与化工原料混合的特殊气味——这是他工作了一年多的地方,一家私营化工企业的外贸库区,他的头衔是仓库管理员,手下管着三个理货员,以及永远也理不完的报关单据和集装箱铅封。
“小林师傅,歇会儿呗?”老周把冰镇酸梅汤递过来,塑料瓶壁上的水珠洇湿了他袖口的蓝布工装,“你这早上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,叉车开得比报关行的催单电话还急。”
林阳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,喉结滚动的间隙瞥见货位尽头那群扎堆抽烟的同事。王姐正踮着脚朝这边望,手里还攥着记账本,那架势分明是等他过去“审讯”。他忍不住苦笑,上周六那场被母亲硬塞进日程的相亲,终究没能逃过物流仓库这张无形的信息网。
“还能为啥,上周那票德国来的环氧树脂堆错了区,报关单上的hs编码跟实物对不上,早上被张经理在晨会上点名了。”林阳把空瓶捏扁扔进回收箱,金属变形的脆响里带着点泄愤的意味,“你们这帮人也真是,仓库里的货位编号记不全,打听起别人私事来比记集装箱号还上心。”
王姐果然凑了过来,手里的圆珠笔在记账本上敲出哒哒声:“那不是关心你嘛。大学毕业的文化人,在咱们这仓库里屈才了,婚姻大事再不上心,对得起你爸妈?你妈现在在派出所当协管员,穿制服的,多体面,对得起她这份心不?”
这话戳得林阳耳根发烫。当年从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,他没像同学那样去当老师,反而一头扎进了这家化工企业的外贸仓库。父母虽没明说,但每次父亲从炼油厂下班回来,看着他沾满机油的工装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,他都能读懂里面的惋惜。尤其是父亲去年在车间摔了一跤后,这种沉默里又多了层催促——炼油厂的老伙计们孙子都能打酱油了,自家儿子却连个对象都没有。母亲更不必说,早年失了业当家属工,起早贪黑操持家务,前年政府给安排到派出所做协管员,每天戴着红袖章在社区巡逻,制服洗得笔挺,逢人就说“咱也为公家办事了”,这份体面里藏着的期盼,林阳比谁都清楚。
“就是,小林可是咱们仓库唯一的大学生,”负责核对单据的小李推了推眼镜,把一摞报关单码得整整齐齐,“上次王姐介绍那姑娘,听说在事业单位上班,跟小林也算是文化人对文化人,怎么就没成?”
林阳蹲下身检查托盘上的防雨布,手指划过印着德语的唛头,那些扭曲的字母让他想起相亲时姑娘递来的名片——某文化公司的策划,指甲上涂着跟仓库警示灯一样刺眼的红色。他当时脑子里莫名蹦出《诗经》里的“手如柔荑”,再看看眼前涂着亮片的指甲,终究没找到合适的话题。
“就那样。”他重复着这句说了无数遍的话,指尖捻起一根断裂的打包带,“没共同语言。”
“啥叫共同语言?”老周蹲下来帮他扯紧防雨布,粗粝的手指在帆布上搓出沙沙声,“你跟咱仓库这些大老粗有共同语言?不也处得挺好?我看就是你要求高。t_我#的¨书{?城?]{ %?更D×新′#>最}ˉ全2你爸在炼油厂干了三十年,踏踏实实的老先进;你妈更别说,早年失了业当家属工,现在政府给安排到派出所当协管员,穿制服戴工牌的,多体面。一家子都本本分分过日子,这样的人家,还能选不出个合适的儿媳妇?”
林阳没接话。他知道老周说的是实情。父母都是体面人,父亲在炼油厂干了三十年,从学徒做到车间主任,母亲早年失了业,踩着缝纫机做过家属工,扫过厂区马路,前年总算盼来好政策,进了派出所当协管员,家里的茶几上总摆着她洗得发白的红袖章,旁边是父亲的劳模奖状。他高考那年以全市文科第三的成绩考上师范大学,一度是家属院里的范本。可谁也没料到,他毕业后果断拒绝了母亲托关系找的中学教职,愣是自己应聘了这家私营企业的仓库管理员。
“外贸仓库能接触到不同国家的单据,也算跟文字打交道。”当时他这样跟父母解释,却没说真正吸引他的是这里的清静——不用应付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学生,不用琢磨教案里的标准答案,只要对着单据把货物归位,叉车的轨迹比人心好预测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