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这份清静在婚姻大事上彻底失效了。母亲的电话像仓库的到货通知一样准时,每周三通,内容永远围绕着“张阿姨的侄女”“李叔叔的外甥女”打转。上周那场相亲就是母亲趁他回家拿换洗衣物时硬塞给他的,对方是炼油厂会计的女儿,在银行上班,母亲说“知根知底,安稳”。
他记得那天在咖啡馆里,对方盯着他手腕上那块洗得发白的电子表问:“你们仓库管理员月薪多少?够不够养车?”他刚说“四千多”,对方就开始讲单位里谁嫁了拆迁户,谁的老公开公司。他突然想起《红楼梦》里的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”,原来成年人的相亲场上,这些学问比书本里的注解更锋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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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行了行了,干活吧。”林阳拍了拍老周的肩膀,推着液压叉车往单据室走。身后传来王姐他们压低的议论声,“我看小林就是书读多了,想法多”“他爸在炼油厂快退休了,肯定想抱孙子”,这些话像仓库里的粉尘,看不见摸不着,却总能钻进肺里,让人莫名发闷。
单据室的空调坏了三天,空气里飘着油墨和潮湿混合的味道。林阳把上午的入库单按国别分类,德国的环氧树脂、法国的橡胶助剂、美国的催化剂,每一张单据上的外文都像一串密码。他指尖划过“epoxy res”的字样,突然想起大学时翻译的雪莱诗集,那时总觉得文字能跨越国界,现在才发现,真正难跨越的是生活里的柴米油盐。
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出“妈”的名字。林阳深吸一口气接起来,那边立刻传来母亲带着急切的声音:“阳阳,晚上回家吃饭不?张阿姨说有个姑娘,河北来的,在市里超市上班,这周末回来……”
“妈,我这周要加班盘点。~d¢i.y-i,k¨a*n~s\h~u-.+c′o+m?”林阳条件反射地找借口。仓库月底盘点是真的,但他更怕的是母亲接下来的“详细介绍”。
“盘什么点?我跟你张叔都问过了,你们仓库盘点在下周末!”母亲显然做足了功课,声音陡然拔高,“这姑娘跟别人不一样,人家本分,张阿姨邻居家的亲戚,知根知底的。”
林阳靠在铁皮文件柜上,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姑娘叫小薇,今年二十,比他小五岁,河北邢台人,父母在老家种地,她初中毕业就来市里打工,现在在连锁超市当收银员,“会过日子,不像城里姑娘那么娇气”。
“她才二十,妈。”林阳揉着眉心,“我都二十五了,差五岁呢。”
“五岁算啥?你爸比我还大七岁呢!”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张阿姨说了,人家姑娘不嫌你大,就想找个踏实的,以后能在市里安家的。”
“踏实”这个词像根针,刺破了林阳心里那点可笑的坚持。他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的意气风发,总觉得婚姻该是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”,可现实里,别人看他的条件,不过是“炼油厂的儿子,有份饿不死的工作,没不良嗜好”,就像仓库里的货物,被贴上标签,按规格分类,等待被选中。
“而且她才二十,还小呢,估计也不着急结婚。”林阳换了个理由,目光落在窗外堆成小山的集装箱上,它们像一座座孤岛,各自守着自己的货物。
“怎么不着急?农村姑娘早当家,人家父母就想让她早点定下来。”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,“阳阳,你爸上周去医院复查,医生说他血压还高,就盼着你能成个家……我这协管员的工作虽然体面,可每天看着别人家抱孙子,心里能不急?”
林阳的喉结动了动,说不出话来。父亲在炼油厂的催化车间干了三十年,前年那次事故后就落下了高血压,每次回家都能看见药盒在茶几上摆成一排,旁边是母亲的协管员工作证。他知道父母的心思,炼油厂的老同事们聚在一起,话题总绕不开孩子的工作和婚事,父亲每次都借故抽烟躲出去,背影在楼道的灯光里显得格外驼。母亲在派出所上班,见的人多,听的家长里短也多,回来总念叨“谁家姑娘懂事”“谁家小子成家了”,那些话比车间的机器声更磨人。
“再说了,张阿姨都跟人家说好了,就当认识个朋友,在小区花园见个面,喝杯茶,不合适就算了,不耽误你啥。”母亲开始打感情牌,“你张阿姨跟咱家是老邻居,她老公以前跟你爸在一个班组,总不能驳了人家面子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