扫过那些证物,扫过那堆白骨,扫过痛苦干呕的裴喜君,最后落在苏无名凝重的背影上。他紧抿着唇,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,握刀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。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他胸中奔流,不是战场上那种炽热的杀意,而是一种对人性之恶、对亵渎生命与职责的、深沉的、冰寒刺骨的怒。他猛地转身,走向那排敞开的药柜,动作带着压抑的爆发力,从怀中掏出火折子。
“嚓!”
一点幽蓝的火苗跳跃着亮起,映亮他冷硬的侧脸和眼中燃烧的寒焰。
“卢凌风!”苏无名低喝一声,声音里带着警示。
卢凌风动作一顿,却没有回头。他盯着药柜深处那些黑洞洞的暗格,盯着柜体上沾染的、己经变成深褐色的可疑痕迹,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:“大人,这些东西,留之何益?这‘仁心’二字,挂在这里,不觉得……刺眼吗?” 话音未落,他手腕猛地一抖,那跳跃的火苗精准地投入药柜深处一堆干燥的引火之物中。-q+s\b!r,e¢a¨d,.¢c/o+m·
“轰!”
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,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柜、残余的药材。浓烟滚滚,带着焚烧药材的奇异焦糊味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,迅速弥漫开来,驱散着空气中陈腐的药气和血腥。火光跳跃,映照着卢凌风如同铁铸般的身影,也映照着大堂内众人惊愕、复杂的面容。
苏无名看着那升腾的火焰,看着在火舌中扭曲、碳化的药柜,看着那象征着医馆根本的“药”被付之一炬,他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熄灭,化为一片沉冷的决绝。他没有再阻止,只是深深地、沉重地吸了一口灼热而呛人的空气。
“烧吧。”他缓缓吐出两个字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苍凉,“连同那些污秽,那些扭曲的执念,一起烧个干净。”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被取下的《杏林春暖图》,画卷被随意地靠在墙角,画中老医者的笑容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,显得愈发诡异和悲凉。“这‘仁心’……早己不是救人的药,而是……噬魂的毒了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后院的回廊传来。费鸡师在两个金吾卫的搀扶下,踉跄着出现在大堂入口。他浑身湿透,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凌乱地贴在脸上、脖子上,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酒气,眼神浑浊迷离,脚步虚浮。显然,他离开乱葬岗后,并未回住处,而是找了地方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。他似乎没注意到堂中燃烧的药柜和弥漫的浓烟,也没看到角落里呕吐的裴喜君,布满血丝的眼睛首勾勾地望向苏无名,嘶哑着嗓子喊道:
“苏大人!苏无名!” 声音含混不清,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癫狂的悲愤。“你告诉我!你告诉我啊!这‘仁心’……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!”
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金吾卫,身体摇晃了几下,差点摔倒,却又挣扎着站稳,指着大堂正中那空荡荡的墙壁,仿佛那幅《杏林春暖图》还在那里:“是墙上挂着的画?是牌匾上的金字?还是……还是……” 他的手指颤抖着,猛地转向角落里那堆森然的白骨和孩童的遗物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泣血的夜枭,“还是这堆白森森的骨头?!还是小栓子……小栓子那再也玩不了的竹蜻蜓?!”
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,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酒渍,纵横流淌。“陈朴!他当年……当年也是一心要救人的!他熬药能熬三天三夜不合眼!给穷苦人看病,分文不取!可……可一个吏部侍郎的儿子死了,他怕了!怕得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徒弟头上!怕得用赵寒的一条命去填他那众生堂的窟窿!怕得……把‘仁心’当成了保命的护身符!当了婊子,还要立牌坊!”
他脚步踉跄地又转向那堆燃烧的药柜,火光映着他涕泪横流、扭曲痛苦的脸:“吴七!那个闷葫芦!他恨!他恨陈朴的虚伪!恨这世道的不公!他把自己关在药房里,没日没夜地钻研!他想干什么?他想用他那些毒药,用他那些针!去戳破这层虚伪!去给赵寒报仇!他以为他在主持公道!可他呢?他拿那些活生生的药童试毒!他把人当成草芥!他把这救死扶伤的众生堂,变成了他的修罗场!他的毒巢!” 费鸡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仿佛随时会散架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他的‘仁心’……早就被仇恨泡烂了!泡成了比砒霜还毒的鸩酒!他自己喝了,还要拉着他师兄一起下地狱!”
他猛地冲到苏无名面前,浑浊的酒气几乎喷到苏无名脸上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:“苏大人!你说!这‘仁心’……它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?!它是画?是字?是陈朴保命的算计?还是吴七杀人的由头?